2021年第3期（总第57期）
中国社会科学院和平发展研究所 2021年11月23日
岸田新政权下日本政治与外交展望
张云 日本新㵼大学副教授
2021年9月29日，岸田文雄当选自民党总裁，10月4日就任日本第100任首相。岸田仅执政10天即解散国会，并于31日进行众议院选举。选举结果显示，自民党获得261议席，不仅单独获得过半数233议席，且与执政联盟的公明党议席合计达293议席，在国会中保住了绝对稳定多数地位。
一、岸田政权实现中长期执政的可能性较大
虽然存在不确定性因素，但总体来说岸田体制实现中长期执政的可能性较大，主要有以下理由。
（一）两大任期因素
岸田的两大任期，即自民党总裁3年任期和众议院4年任期，至少能够保证基本盘3年稳定，为长期执政提供机会窗口。前首相菅义伟的自民党总裁任期实际上是继承安倍晋三剩下的1年任期，而岸田的总裁任期是通过自己竞选获得，按规定到2024年9月结束。与此同时，岸田领导的自民党在这次众议院选举中获胜，众议院任期是4年，即岸田在今后4年中没有众议院大选压力。尽管明年7月参议院大选将是岸田与自民党的第二次大考，但据《日本经济新闻》估算，自民党和公明党将会获得超过半数124议席，这意味着执政党在众参两院都将占多数，不会出现议案被在野党否决的“扭曲国会”现象，对政权的稳定运营有利。如上所述，岸田的首相任期到2025年秋，自民党总裁任期到2024年秋，今后3年内岸田自民党执政的大局不会有很大悬念。如政权稳定的岸田在2024年秋再度当选自民党总裁，并在2025年秋连任首相，岸田或可实现与安倍一样的长期执政。但与此同时，也要注意此次众议院大选自民党资深议员或落选，或在不少选区只是险胜。岸田自民党仍需努力做出政绩以争取更大支持。岸田10月4日当选首相，14日便解散国会，执政仅10天。因此，岸田自民党在此次众议院大选中获得的支持票，并不代表对其政绩的评价，而是对其今后执政的期待。值得注意的是，此次众议院大选投票率为二战后大选历史上倒数第三低，侧面说明选民对自民党是消极支持而非积极支持。
（二）在野党重整旗鼓需要时间
在此次众议院大选中，在野党试图通过选举联合的方式提高当选率、击败自民党，但遭遇战术失败。在野党重整旗鼓需要时间，为岸田自民党中长期稳定执政提供机会窗口。2017年大选后，以立宪民主党为首的在野党总结经验，提出在小选举区在野党团结推举一位共同候选人与自民党候选人对峙的战术。此次立宪民主党、国民民主党、共产党、令和新选组、社民党等5个在野党联手，在超过7成的210以上小选举区实现候选人一元化，以期让选票集中增加议席。但最终获胜率仅为3成，这意味着“在野党共斗论神话”破灭。第一大在野党立宪民主党的议席减少了14个，党代表枝野幸男引咎辞职。这个结果证明在野党选举联合的战术并不能够吸引选民。日本的在野党需要提出真正有说服力的政策纲领，仅专注于挖自民党议员丑闻、在没有财源保障情况下提出不切实际的减少消费税和增加政府直接补贴等主张，会让民众感到不安。大选失败后，立宪民主党首先面临领导层的更替，接下来则是要调整在野党选举同盟战术并且重新思考政治理念和主张，都需要不短的时间。日本维新会作为在野党，在此次选举中没有和在野党5党共同斗争，获得超过选举前3倍的议席41个，成为了第三大党，但该政党议席高度集中在大阪地区，距离成为全国性政党目标还比较远，不会对自民党构成威胁。
（三）日本民众和经济界期盼稳定政权
日本民众和经济界不愿回到2012年前政局动荡的时代。2019年底《日本经济新闻》舆论调查显示，虽然超过6成受访者认同安倍政权存在问题，但有超过半数以上的受访者同时也认为长期政权好。前首相菅义伟因疫情管控不力导致内阁支持率一度跌破三成而辞职，但NHK在今年10月的调查显示，超过半数以上的受访者仍对过去4年自民党执政政绩表示肯定。此次众议院大选自民党获胜后，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等主要经济团体都纷纷表示支持，因为面对后疫情时代和绿色经济转型等经济结构重大变动时期，需要一个长期稳定的政权。东京证券交易所的日经平均股价在选举后第二天上涨754日元，这也反映了市场对稳定政权充满期待。
二、自民党从“安倍自民党”逐步转型“岸田自民党”的可能性较大
首先，自民党面临党内和民意要求双重压力亟需党内改革，岸田力求实现“党内年轻化”和“巩固权力基础”双重目标。此次众议院大选让岸田在上述方向上取得较大进展，自民党内力量结构出现从“安倍自民党”走向“岸田自民党”的势头。总裁选举前，自民党内大约90名当选3次的年轻国会议员成立党内部会“党风一新会”，表达对党内元老控制（例如自民党的四个最重要的职位年龄平均72岁）的不透明派阀政治的不满，要求让议员们自主投票。岸田对此次党内治理改革呼声及时并大胆回应，提出除总裁外的党领导层3位主要干部每次任期1年、最长只能连任3年，矛头直指已连续担任干事长5年之久的二阶俊博。当选总裁后，岸田启用仅当选3次的年轻议员福田达夫担任自民党三号领导的总务会长，而福田正是上述要求党内改革“党风一新会”的会长，此举不仅满足干部年轻化要求，也为岸田在党内团结年轻议员提供了机会。与此同时，岸田在不得罪自民党元老的情况下善用日本选民对自民党元老权钱政治弊病反感的民意，通过众议院大选自然淘汰重量级政治家甘利明。在此前9月底的自民党总裁选举中，岸田的当选是依靠自民党内的主要派阀和元老们支持，特别是甘利明的支持让岸田获得麻生派的选票。此外，安倍原首相支持的高市早苗分散了人气高的河野太郎的选票，对岸田当选也有帮助。当选总裁后，岸田任命甘利明为干事长、高市早苗为政调会长（总务会长福田达夫），使自民党最高层中有两人可以说是安倍、麻生体制的象征。此举一度招致舆论批评，认为岸田投桃报李、延续安倍政治。而甘利明由于自身过往丑闻在国民中声名受损，在众议院选举失利后辞职，岸田则顺势按照自己意愿任命外长茂木敏充为新干事长，从而扭转目前党内最高领导层2比2格局，实现3对1局面，这对岸田巩固党内政治基础极为有利。
其次，自民党党内派阀重组，岸田派或复兴其前身宏池会，日本政坛主流政治理念或向自由主义保守的方向微调。此次众议院大选显示出日本政治家世代交替大趋势，选前一些老议员宣布退出政坛，朝野两党一些知名老议员（例如自民党的甘利明，石原伸晃，野田毅，立宪民主党的小泽一郎）更在小选举区落选。从自民党派阀看，二阶派议员人数减少10人，目前岸田派议员人数已经超过二阶派。同时，自民党261位当选议员中有33人是新当选，随着岸田巩固党内领导地位，这些新当选的议员很有可能加入岸田派。从年龄分布来看，此次众议院选举中70岁以上的老议员选情严峻，当选率仅为43.3%，低于4年前同期55.7%的比率；40岁年龄段的当选率则从39.7%增加到45.5%。这意味着日本政坛年轻化趋势在今后几年会进一步发展。2012年安倍第二次执政后进行了三次众议院大选，孕育了被称为“安倍的孩子们”的100人左右的年轻议员，而新一轮政坛新老交替或将为岸田在今后的大选中孕育“岸田的孩子们”提供可能性。此次众议院大选自民党获得超过预期的选票，使明年的参议院选举胜算增大。并且，如岸田能够在下一次众议院大选中再次获胜，将会对年轻议员流向岸田派产生重要影响。在以吉田茂为起点的战后日本保守政治进程中，自由主义政治家如大平正芳，池田勇人等，曾在冷战中多次担任日本首相。冷战结束后的日本保守政治中，以宏池会为代表的新保守主义理念上升为主流。上一位担任首相的宏池会政治家还是宫泽喜一。岸田上任首相，岸田派或复兴其前身宏池会，使宏池会重新回归日本政治主流。
三、岸田新政权对中日关系的影响
从日本内政动态变化来看，中日关系机遇与挑战并存，但机遇大于挑战。
首先，岸田政权有可能成为长期稳定政权对中美日三边都是利好消息，稳定的中日关系也符合岸田政权长期执政利益。岸田有将近5年的外长任职经历，外交将是其获得民意支持的重要舞台。众议院大选后，他马不停蹄前往英国参加气候变化峰会，展示国际存在感。之后有报道称岸田将在11月访美举行日美峰会。作为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倡导者之一的岸田，在外交话语上或仍然整体继承安倍时期内容，为中日关系带来挑战。然而，仅巩固日美同盟不足以展示岸田特色，还需一个稳定和发展的亚洲外交。明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稳定中日关系无疑是岸田展示其亚洲外交特色的重要领域。岸田任命日中友好议员联盟会长林芳正担任外相，也是重要信号。
其次，在对外关系方面，岸田政权对修宪、防卫政策、人权等问题的态度或对中日关系构成挑战。岸田在此前的竞选运动中表示要设立人权问题首相辅佐官。此次众议院大选，自民党将强化经济安全保障写入大选公约，探讨攻击敌对基地能力和增加防卫预算问题。岸田政权对这些问题的态度或将对中日关系构成挑战。但值得注意的是，上述挑战也存在制约因素。如，自民党内强化对华经济安全保障的主导者甘利明辞职，减弱了中日在此方面的对立度。再如修宪问题，据民调显示，此次总裁选举中关心修宪问题的受访者仅为10%左右，并且安倍曾在执政党在众参两院议席均超过三分之二的有利情况下都未成功修宪，岸田会否在政治基础尚不稳定时动用大量政治资源强行修宪，值得思考。尽管防卫开支增加不会受GDP1%的框架限制，但对已宣布要在年内追加几十兆经济对策的日本来说，大幅提高防卫费似乎很难得到国民理解。另外，此次众议院大选自民党议席虽单独过半数，但尚未达到绝对稳定多数，只有加上公明党的议席后才能保持绝对优势地位，这意味着执政党联盟内公明党的话语权将会相对提高。而公明党在修宪、防卫政策上都持谨慎态度，同时作为长期友华政治力量，其在执政联盟内地位提升，对中日关系持续改善有积极意义。
对中国来说，需在岸田可能长期执政的认知前提下，既发挥主动性，又掌握尺度，采取积极但又适度的对日接触政策，实现中日关系长期稳定和友好目标。同时也需重视日本政治生态出现的世代交替和年轻化大趋势，积极构建与朝野各政党年轻政治家的交流渠道和网络建设。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10月8日与岸田首相通电话所言，中日双方重温初心，相向而行，开辟两国关系新的发展前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