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初，“流浪气球”事件打乱去年中美元首巴厘岛会晤划下的议程，两国关系坠入新低。6月以来，中美高层交往逐步恢复，近期中美元首旧金山会晤，将“融冰”气氛推向一个高潮，也为中美关系能否实现企稳甚至回升带来更多期待。
中美关系始于经贸。美国建国前，两国民间贸易已十分活跃。美国建国后，与大清尚未有正式外交关系之前，已派出领事常驻广州，管理对华贸易。新中国成立后，中美关系经历严重波折，经贸往来几近归零。但两国正式建交以后，经贸往来即出现爆炸性增长，显示两国交流具有沛然内在动力，虽经压抑扭曲，一遇阳光即能茁壮膨胀。2001年至2017年，中美贸易额从805亿美元增长到5837亿美元，复合年增长率达到13.2%。2008年金融危机后出现全球性衰退，中美经贸关系逆势上升，为世界经济和贸易复苏提供动力，成为抗危机“双子座”，保增长“双引擎”。2009年，中国超过加拿大成为美国的第一大进口国。2015年至2018年期间，中国在美国进口中所占的份额上升至20%左右。美国跨国企业视中国为新增长极，纷纷将中国作为全球化布局中的重镇，将研发、设计、制造和销售总部迁入中国。
正所谓事物皆有两面。中美贸易关系的迅速发展也带来一系列问题。美国对华逆差一度占到美国贸易逆差一半以上，中国贸易顺差（其中主要是对美顺差）最高时到国内生产总值的6%。美国消费过度依赖进口，中国增长过度依赖出口，成为影响各自经济健康稳定发展的结构性问题。中美不断就贸易失衡、汇率和结构性改革问题展开磋商，经持续努力，中国贸易顺差占GDP之比在较短时间内降至2%以下，国际收支实现动态平衡，为中美贸易关系良性回调创造了积极条件。
遗憾的是，从上届美国政府开始，美方以加征关税、限制出口、投资审查、制裁等不正当甚至粗暴方式，破坏正常经贸往来。从双边贸易关系看，2017年到2022年，中国对美贸易占总额之比从14.21%降到12.04%；同期，美国对华贸易占总额之比从16.34%降到13.08%。2022年，中美货物贸易额达到7.6万亿美元规模，同比增长0.2%，但据美国学者测算，2022年双边贸易总额的增长很大程度还要归因于价格因素。按2018年至2022年间中国贸易进口增速推算，2022年美对华出口水平降低了23%。同期，美国与墨西哥、加拿大、欧盟、东盟等的贸易增速均高于对华贸易。从影响更长远的投资看，据中国商务部统计，2023年上半年，中国实际利用外资下降2.7%。据中国央行数据，2021年12月到2023年6月，外国金融机构持有的中国股票和债券总额，减少约1880亿美元，占比近17%。长期跟踪中美投资的荣鼎集团（Rhodium Group） 2023年9月报告称，美国和欧洲对华绿地投资从2018年1200亿美元的高点，降到2022年的200亿美元，而同期美欧对印度的投资增长了400%以上。总的来看，在经贸领域，中美彼此依赖程度明显下降。
从表面看，贸易战似乎未对美国经济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当前美国经济处于高利率、高增长、高就业，通胀可控，衰退暂时消退的“良性“周期。对于支持加征关税的政治人物来说，可能津津乐道于美国国家安全以可承受的代价得到 “加强”。但是必须看到，美国政策调整强行制造的结构变化并不平滑，政策变化的伤害仍然让美国人忧心。据权威测算，对华加征关税损失94%由美企业和消费者承担，仅7.6%的成本被中国企业和消费者消化。对美整体经济影响，2018年占GDP的0.05%，2019年占GDP的0.2%。美公司股价损失至少1.7万亿美元。若继续“脱钩”，（2021年起）未来5年内美国 GDP损失将1.6万亿美元，岗位减少32万个。
更可忧虑的是，贸易政策变化可能对世界经济造成深远冲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今年1月报告称，即使是有限的贸易分割，也会使全球GDP减少0.2%。如果世界经济分裂成对立阵营，全球经济规模每年将缩水1.5%，即减少1.4万亿美元以上。亚洲作为全球价值链中心，其损失将翻倍。该组织今年10月份报告进一步分析，“去风险”和“友岸外包”可能严重拖累全球经济增长，长远看不会为第三国带来净收益，原因是贸易转移的好处会被中国和经合组织国家经济收缩的影响所抵消。正如美国财长耶伦所说，“中美脱钩将是一场灾难”。
自2018年特朗普政府正式加征关税，开打“贸易战”以来，中美经贸关系出现较大波折，但仍体现出强大韧性，经贸联系在某些领域持续增进，经贸关系对两国发展的重要性仍然无可动摇。中美仍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超级贸易伙伴。据美国彼德森经济研究所的报告，尽管面临全球贸易增速下降，预计未来三年中美贸易规模仍将在2022年7300亿美元的基础上缓慢增长，到2025年中美贸易额将在7890亿至8550亿美元。中国握有8000多亿美国国债，是最大买主之一。2020年美国是中国LNG的第六大供应国，在2021年升级为第三大供应国。贸易战、科技战之外，中美在能源、气候等领域保持良好合作。
当前中美经济周期不同步，政策外溢的冲击不容忽视。双方宏观政策协调显得尤其重要。全球经济是一个有机整体，各国祸福相依，不能独善其身。有些人沿用对抗思维，认为美国可以延长高利率来拖垮中国经济，或者中国可以持续抛售美债让美国债务爆雷，都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中美是超级经济体，其周期自有其内在规律。2022年美国高通胀不足以迫其削减关税，今年美国加息后的利率上升也没有加高美国通胀。中国逐步减持美国国债，从1.3万亿减到8000亿美元，少了约5000亿，未导致美元改变加息政策。中美两国的经济压力主要来自内部，贸易战、出口限制只是徒增事端、耗费彼此。
当前，中美经贸关系正被重新定义。美方检讨其政策失误是未来如何调整的关键，有必要在经济利益和国家安全之间找到新的平衡。中美关系始于经贸，矛盾起于经贸，能否实现“和解”也要看经贸。中美元首旧金山会晤、中美全面经济对话双方牵头人会晤，达成新共识，期望中美经贸在经历重重波折后，重新走向建立健康关系、促进良性竞争的正轨，为双边关系的全面改善创造基础，打开通途。
按：本文略作删改后首发于11月28日《环球时报》，本号现将原文刊发，供阅。
